弑父尊母 性向成谜,《惊奇队长》的女性主义硬核

事实上,我非常喜欢惊奇队长卡罗尔·丹弗斯,就像喜欢阿丽塔一样:我喜欢的是这个人物本身,以及她所带来的力量感和自我意识的觉醒,而非电影本身。

如果参考对比的话,漫威这部主打女性主义的《惊奇队长》和詹姆斯·卡梅隆十年磨一剑的的《阿丽塔:战斗天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典型的带有复古感的好莱坞式大女主电影,都采用了三段式结构来展示人物的成长:我是谁?我需要做什么来证明我是我?我就是我!

惊奇队长和阿丽塔都从失忆中苏醒。从一开始,她们就丢失了对自己,以及对自身性别的有效认知,对于自身所处的世界充满怀疑。这或许可以解读为导演及主创的思考,是对当下世界语境的一个不确定性:女性,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女性,才能在被压迫的钢铁城或高度文明的克里帝国存活并找到自己的价值?

01、父亲是需要被杀死的

《阿丽塔:战斗天使》中的阿丽塔需要在残酷的比赛中打败那些想要杀死她的改造人,需要在诺瓦“上帝之眼”的监视下反抗邪恶。惊奇队长则需要在克里人的欺骗中成为被利用的工具,顺从和超能力是她能够存活下来的基本条件。

唯一的区别在于阿丽塔是在卡梅隆擅长的父系关爱中了解自己,认识世界,解放自我的意识的。纵然有瓦叔饰演的依德医生隐藏“赏金猎人”的戏份,但那也只能算是善意的欺骗,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种保护。(至少在这一部来看是这样)

在《惊奇队长》中,承担父亲角色的是裘德·洛饰演的克里指挥官勇·罗格。在克里帝国,他的身份是惊奇队长的导师和指挥官,属于上下级关系,但看起很亲密,有种情侣之间黏糊的暧昧劲儿。

勇·罗格对被称为“弗斯”的惊奇队长进行的是“情绪控制教育”,这其实就是一种洗脑。但讽刺的是,嘉玛·陈饰演的克里人米涅瓦却把觉醒后的惊奇队长批判为被“地球人洗脑了”。

几乎在整部影片里,勇·罗格都在强调“情绪”的重要性,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女性是情绪化的,所以他们不适合上理科,不适合从事科学研究,不适合当空军,不适合...从一开始,勇·罗格就用他擅长的话术展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存在本身的歧视,这可比什么“渣男”、“感情骗子”严重多了。

勇·罗格和“弗斯”在克里帝国

其次,勇·罗格前往地球后曾清晰明确的表达过他的愤怒,类似就是“你弗斯的身体里留着我的血,你快死的时候是我救了你!”这里的“血”代表的是血脉相连,是宇宙三大文明的克里人“赏赐”给你这个普通人的荣誉,是权利阶层对进步和有能力者的嘉奖。

这里的“血”落到现实语境的话,指的就是男权社会中最看重的“继承人血统论”。勇·罗格说出的这番话带有典型的“子女就是父母所属物品”的愤怒,就像看待离家出走的叛逆儿女一样,他无法接受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战利品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在勇·罗格的眼里,“弗斯”的身体里留着他的血,是他的“女儿”,那她就不能拥有自主独立意识,更不能对自己所代表的“父权社会”进行反抗。只有顺从才是“弗斯” 被克里人需要的理由,也是广大女性在现实语境中被善待的基本条件。

勇·罗格目睹了“女儿弗斯”的觉醒

我们都知道,好莱坞电影中的父亲形象是具有特殊含义的。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代表着权利的倾轧和桎梏,是腐朽和封建的代表。尤其是在逐渐壮大的漫威超英电影里,“父亲”从来都不是好的形象,最明显的就是收养了星云和卡魔拉的灭霸。

星云是漫威电影宇宙里非常特殊且少有的激进派女性主义者,除了灭霸,她不服从任何力量。但在《银河护卫队2》中,星云有一句非常有深意的台词,“买全宇宙最好的杀人工具,然后亲手杀掉灭霸。”这句话一是证明了灭霸对星云造成的创伤到底有多深,二是漫威“弑父”情节首次出现在女性角色身上。

和激进主义的星云相比起来,《惊奇队长》中的卡罗尔·丹弗斯更为平和,虽然电影中没有明确的“弑父”情节展现,但在勇·罗格那套贱兮兮的“情绪控制教育”中,回归卡罗尔·丹弗斯身份的惊奇队长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量,并说出“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的时候,她完成的就是心理上的“弑父”。

信誉和身份丢失的勇·罗格,以及他所代表的克里文明,成为过去时。惊奇队长完成了自我意识的觉醒。

惊奇队长卡罗尔·丹弗斯

02、 母亲是需要牺牲的

《惊奇队长》上映之前,很多人都以为裘·德洛出演的是初代惊奇队长。随着信息的逐渐曝光,主创们也提到过“裘·德洛的角色可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当时我还猜测过裘·德洛会和惊奇队长发生点儿什么,比如“贤内助”什么的...(电影证明我只猜对了一半?)

在原著漫画中,初代惊奇队长是一个名为Mar-vell的克里人,性别为男。他隐藏了克里人的身份,躲在地球研究,对地球人产生了共情,并和身为空军情报人员的卡罗尔·丹弗斯成为情侣。

在一次保卫地球的任务中,卡罗尔在爆炸中受伤,Mar-vell为了救她而将自己克里人的血液输送给了卡罗尔。因为Mar-vell的血液里自带“英雄意识”,卡罗尔被动接受,惊奇队长由此诞生。

但在电影里,Mar-vell的身份被一分为二,导师、输血、暧昧的情侣身份明面上被分派给了裘·德洛饰演的勇·罗格。“惊奇队长”启蒙和教导的责任则被分配到了安妮特·贝宁饰演的“真玛·威尔”身上了。

安妮特·贝宁单人海报

这个性转版的设定也非常的迪士尼。比如在漫画设定中,玛·威尔不仅仅是卡罗尔的导师,更是值得她信赖的伴侣。以此来看的话,惊奇队长就有了欲说还休的性向成迷之感。作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主要人物的性向不明确的确是一个很讨喜的方法,既强调了自由意识,又能让其他群体产生共鸣。

尤其是一人分饰三角的安妮特·贝宁,将这种“谜之CP感”也带了出来。无论是在何种形态下与卡罗尔对话,她都表现的很强势,很有主观意识。

比如玛·威尔以地球身份温蒂·劳森博士首次出现时,银灰色短发+空军夹克+双手插袋的爽朗样子,就是一个中性身份的形态。她的理智和懵X状态下的卡罗尔形成对比,完全就是好莱坞这几年来最爱的大魔王+小白兔的典型设定。

空军状态下的卡罗尔

其次,无论是玛·威尔和温蒂·劳森,这个角色都有极强的母性意识,这是漫威电影宇宙十年终结阶段所释放出来的一个非常明显的现象——当初代英雄们将“弑父”做到了极致之后,他们还需要什么呢?是母亲的牺牲!

地球上的温蒂·劳森博士可以给得不到男权社会认可的卡罗尔·丹弗斯开战斗机的机会,她推动着卡罗尔在自己喜欢的职业中找到自己的价值。温蒂·劳森对卡罗尔的教导,给予的机会都是坦荡荡的,除了她克里人的身份。

第二个则具有传承意义。玛·威尔在地球进行的“天马计划”主要是为了辅佐她研究了很久的光速引擎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初衷就是为了终止不正义的战争,为“难民”斯库鲁人寻找新的家园。

当这个计划被克里帝国识破之后,勇·罗格代表的“父亲”杀死了玛·威尔饰代表的“母亲”。但从精神和心理上完成了“弑父”举动后的惊奇队长又继承了“母亲”寻找新家园的计划。这就是她从玛·威尔身上继承下来的“强大母性”。

空军状态下的卡罗尔

玛·威尔的牺牲完成了惊奇队长的能量转入,这是一个全新生命的开始,也是卡罗尔·丹弗斯能够成为惊奇队长的关键。这段爆炸的呈现效果也是具有“诞生”意味的——脆弱又无知的孩子被能量体包围,她的身边都是流动的光束。

此外,安妮特·贝宁还饰演了克里文明的意识体至高智慧,这也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母体+宗教概念的诠释。克里文明是宇宙三大古文明之一,他们的领袖至高智慧没有实体,电影里的解释是通过吞噬“叛变or牺牲”的克里人意识而形成的。(举个近一点的例子,《白蛇缘起》中的蛇母就是通过吞噬其他修炼过的蛇来达到自体壮大的,有类似回归母体的概念。)

再则,关于至高智慧出现的场景,空间感是无限延伸的,且都有很多的水。如果看过《银翼杀手2049》的话,这个场景应该不会陌生。莱托少爷饰演的华莱士接待哈里森·福特时,就是这样的结构设计。

同时,我们不要忘了,华莱士是进行人工繁育的“伪母系代表”,他对于母体生产的执念在那些被删减的镜头里十分明显。

《银翼杀手2049》中的华莱士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比惊奇队长炸裂发光更具有女性主义的时刻,那肯定就是安妮特·贝宁在这三个角色中所传达的“母亲概念”了。她是惊奇队长力量、生命、价值等诸多女性自我意识产生的源泉。

如同DC电影宇宙中的神奇女侠和海后媚拉。作为全球首位女性超级英雄,神奇女侠戴安娜从女王希波吕忒那儿继承了责任,从师傅安提洛普那儿学会了一身好功夫;而海后媚拉则跟随亚特兰娜女王学习到了平和的统治手段,尽量避免海洋和陆地的纷争。

“母亲”给予这些女英雄“生命体”,也对她们的成长觉醒具有开悟作用。戴安娜能够诞生,是因为女王希波吕忒渴望成为母亲;而媚拉在漫画设定中是被亚特兰娜女王于危难之时解救的养女。

如今,随着《惊奇队长》的出现,不难发现漫威电影宇宙和DC电影宇宙之间的概念差距越来越小了。超级英雄电影已经不再满足只做超英电影了。

神奇女侠戴安娜和女王(右2)师傅(右1)

海后媚拉和亚特兰安女王在片场

03 、《惊奇队长》到底好不好?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惊奇队长》的诞生之路——

2014年10月28日,漫威正式宣布了《惊奇队长》和《黑豹》的独立电影计划。作为漫威电影宇宙第一部女性、黑人超级英雄独立电影,他们具有同样的开创意义。但不同的是,《黑豹》在宣布之初就公布了演员阵容,并在去年此时带着“北美现象级影片”的风头登陆国内院线。

上个月的第91届奥斯卡颁奖礼上,《黑豹》成为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超级英雄电影,并在获得的7项提名中拿下了最佳原创配乐、艺术指导两项大奖。这是漫威电影宇宙拿下的第一和第二个奥斯卡奖,象征着学院派、传统派对此前“不入流的超英电影”的接纳。

当时就把坐在台下的漫威影业总裁凯文·费奇直接给看哭了。

奥斯卡颁奖礼上羞涩一笑的豹王

更为重要的是,作为漫威电影宇宙即将结束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时的最后两部起源电影,《黑豹》和《惊奇队长》无论是在漫威的超英英雄体系内,还是超英电影在好莱坞商业电影的体系内,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他们肩负着承上启下的开创性。

在当下的世界语境中,主题强调民族主义的《黑豹》显而易见的成功了。主打女性主义的《惊奇队长》,在席卷全球的米兔运动和《神奇女侠》大获成功之后,还能走多远呢?

事实上,在《复联3》之后被誉为“全村希望”的《惊奇队长》从一开始就进行不顺利——确定布丽·拉尔森出演惊奇队长是在2016年7月的圣迭戈漫展上。此时,距离该独立电影计划宣布启动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

尽管布丽·拉尔森是超英世界里唯一一位奥斯卡影后(在官宣成为惊奇队长的前几个月,她刚凭借电影《房间》拿下了她的第一座小金人),但这个身份并没有为她带来更多的荣誉:

《黑豹》之前超英电影的处境是只能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业内的传统派、学院派并不认可他们对于电影工业和艺术的“贡献”(没有一座小金人就是证明)。

因此,不少人都觉得选择布丽·拉尔森出演“漫威第二阶段的领头羊”是因为凯文·费奇等人想要拿下奥斯卡小金人,获得主流认可的一种迂回战术,他们看中的不是拉尔森的演技,而是她“奥斯卡影后的头衔”。

2016年圣迭戈漫展,拉尔森加入漫威

随着影片的正式上映,在众多内地观众的评价中,布丽·拉尔森最先遭遇的就是“审美暴力”,不少文章和评论中出现的“大妈脸”等词汇,直接就让迪士尼和漫威想要树立的“审美多元化”理念泡了汤。

当银幕上布丽·拉尔森的惊奇队长正在为我们展现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之路时,我们的观众看到的只是不符合他们想象的“女英雄”的那一面,抨击卡罗尔的长相、身材(不如荷兰弟有型有曲线之类的),要的是特权——“打个电话黑夜就变白天了?那是因为要塑造她的坚持啊!”,“即使是男兵,体能不合格,也不能上飞机啊...”

如果把这句话说再明白一点,那就就是:不少人会关心瓦坎达or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其他种族人群的生与死,但却并不会在意自己身边的女性,如母亲、妻子、女儿、姐妹的生存空间和权益。

蜘蛛侠荷兰弟和惊奇队长拉尔森

正如电影中那句铿锵有力的台词“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一样,制作期艰难且一直不顺的《惊奇队长》就是女性主义电影。相信漫威和迪士尼如果要给她标注类型顺位的话,一定是先“女性主义”,后“超英电影”,其次才是“科幻电影”。

记得首款预告片出来之时,我对电影期待是——《惊奇队长》并不是一位超级女英雄的成长崛起,而是一个能够唤醒时代的领军人物。我希望她出现的意义是为了告诉大家“什么叫平等”,而不是“什么叫特权”。如今看来,她做到了。

毕竟,超英电影发展到如今,尤其是漫威自己的体系也早已出现了变化。《黑豹》开始有了老派电影的史诗感,《惊奇队长》的复古范儿也带有强烈的独立女性电影的气质。由此可见,漫威对这两部电影的规划都是冲出“漫威”,不要再被“超英电影”这四个字困住。

从这个维度来看的话,《黑豹》和《惊奇队长》都算完成了任务,只是不够出彩,不够创新,虽然少了漫威的套路,但多了好莱坞传统派电影的套路。

尽管电影本身的制作水准仍有很多的问题,但必须说明,《惊奇队长》的出现是非常有必要的。即使她也避免不了掉入好莱坞传统讨论的审美:如果说《神奇女侠》是性别审美,那么《惊奇队长》则算是进阶到了人性审美。

詹姆斯·卡梅隆曾在电影《神奇女侠》上映后批评过派蒂·杰金斯是按照男性审美的观念来塑造全球首位女性超级英雄的,“她是一个被物化的偶像,而这只是男性至上的好莱坞在玩老一套罢了!我不是说我不喜欢《神奇女侠》这部电影,但这是一种倒退。”

派蒂·杰金斯当时就反驳了,“他不懂女人...我认为女人可以并且也应该成为‘任何样子’,就像所有的男性主角一样。并没有所谓‘对的’或是‘错的’强大的女性。”

以上两位导演的争论就是性别审美,他们各自阐述的其实是男性和女性眼中的“女英雄”。

作为现阶段DC电影宇宙的奠基人,扎克·施柰德是一个对“塑造信仰”有情结的导演,他的作品普遍具有仪式感和古典美。这一点也被派蒂·杰金斯运用到了《神奇女侠》中,所以我们看到的盖尔·加朵所代表女性之美是极具古典神话意味,她所具有的女性领袖力是需要让人仰望的,有精英阶层之感。

在强调“审美多元化”的《惊奇队长》中,布丽·拉尔森的卡罗尔·丹弗斯是具有普世性的。那些一次次站起来的镜头背后隐藏了卡罗尔原生家庭重男轻女的原罪,隐藏了卡罗尔是个“连接吻都不会的笨姑娘”,也隐藏了她内心对世界恐慌。

所以我们才能看到努力想要找到自己价值,勇敢开着战斗机飞向宇宙的飞行员卡罗尔,支持闺蜜当单身妈妈并始终和她们站在一起的好朋友卡罗尔...她对这个世界的反应是迟钝的,对个人的塑造是不完美的,甚至她的造型都不如其他女英雄好看。

鸡窝头的惊奇队长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电影中就有没有超能力也成功打爆外星飞船的黑人女飞行员。而且三位惊奇队长的同时出现也说明了惊奇队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从年老的玛·威尔,到中生代的卡罗尔·丹弗斯,再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黑人惊奇队长莫妮卡·兰博,这不都是在说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惊奇队长么?

当卡罗尔全身发着光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在指控者罗南面前拍出那束光波时,一切就都如冼星海创作的《三八妇女节节歌》一样:我们像火花,像天空的太阳一样的光明。

作为全球第二部女性超级英雄电影,漫威第一位女性超级英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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